虽知姜魏两家有旧,可他从未敢想一个孤女会为了故人来复仇,这简直天方夜谭!可姜念晚眼底泄出的悲伤与决绝,显然不是在说笑。
“不可能、不可能……这世上没人会为了毫无血缘的故旧,搭上自己的性命!”
此事完全超出了薛博远的认知,他不住地摇头否定,忽而却又记起一桩旧事来,不禁面露恓惶之色,重新审视起姜念晚来。
目光来回刮巡了几圈,他终于在她的眉眼间瞧出两分熟悉。
“难道你不姓姜?你姓……魏?”
姜念晚唇畔浮出一抹笑意,似是欣慰他终于猜到了,不至做个糊涂鬼了。薛博远满心震撼,嘴巴翕动几下,再也说不出话来。
是了,当年他的确接到过密奏,魏良弓疑似还有个刚出生的女儿。
只是后来他审了许多魏家军的人,还有在魏夫人身边伺候过的丫鬟婆子,所有人都矢口否认。加之密报此事的探子也不十分笃定,最终不了了之。
原来那个女娃竟真的存在,就一直寄养在姜家!
彼时那么多人宁肯一死也不肯招认,竟是一心同归地护着这个魏家的遗孤……
电掣如荆棘般铺满苍穹,像极了年节时绽满天空的火树银花。姜念晚仰起脸,无惧风雨。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平和的声线下,似藏着万丈波涛。
她相信爹娘在被调去南地时,已揣摩清楚了上意,明白自己不是死在平乱中,就是凯旋回京时。是故爹娘努力隐瞒了她的存在,将她留在庭州,交由姜家抚养。
既然侥幸活下来,就总得做点有意义的事。为爹娘也好,为冤死的三千魏家军也好。
这些年她早已查明,当年上书构陷父亲的正是薛博远。那时圣上本就对战功赫赫的父亲有所忌惮,便故意将父亲调往南地平乱,只许他带五千魏家军。
南地的兵根本不听父亲调遣,事事都要这五千魏家军冲在前,最终折兵三千,终获惨胜。
然而凯旋之日,却是魏家人头落地之时。她的父亲母亲,叔伯兄长,嫂嫂侄儿……一门五十四口,皆死于归京的那个雨夜!
姜念晚任冷雨冲刷着她的脸,暗自沉吟:“雨乃天地之媒,爹,娘,你们可看见了?”
她是女子,是以自出生就被所有人藏着护着,从未想过她也能如父兄一样上阵杀敌。可身为魏家女,她亦有杀敌的本领,即便不上战场。
瓢泼的雨势中,薛博远突然疯了一样地大喊起来:“来人!快来人——”
他怒瞪着双眼,伸手指向姜念晚:“她不是我们薛家人!她弑君是为了姜家、不,是为了魏——”
话未说完,一把锋利的匕首已刺入他的胸膛。
人在生死关头总会激发本能,薛博远下意识格挡,出手敏捷,那刀刃仅没入皮下两寸便被阻住了。
薛博远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汩汩涌出的鲜血与雨水混作一团,姜念晚握着刀柄的手正微微发颤。
僵持须臾,薛博远便全力去夺那把匕首!姜念晚自然不肯松手,一边争抢,一边扬声喊着:“不要……父亲不要杀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正于门前列队迎接长上的亲从官,终于察觉到这边的异动,大喝一声便带着禁军冲了过来!
待到近前时,就看见四手握着一把匕首相持不下,正欲拔刀上前阻止,争执的双方突然有了结果——匕首深深没入了薛博远的左胸!
薛博远的眼神涣散开来,而姜念晚说不清是在哭还是在笑,纵是有泪涌出也瞬间就隐没在雨里,没人能看得明白。
禁卫军上前,不费吹灰之力便夺下她手中的短刃,反剪了双手按于地上!
脸颊贴着冰凉的青砖,雨水不断地浇灌下来,她一动也动不了,口中却竭力的喊着:
“我招,我全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