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郑明薇的丧事过后,郑家老太爷便病倒了。
他原一心想三女各托一家,以策个万全,不料郑明薇这孩子看似柔弱,心性儿竟这般执拗。现亲近不成,反倒与越王生了嫌隙,老太爷不由生出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憋屈,又正赶在秋冬之交,连着几晚不能入眠,夜里吹了风,没几日便病得不起。
郑家几房刚刚忙完丧事,气儿都还没喘上一口,又轮流地在床前服侍汤药,实在是累得不清,尤其是二老爷,林氏在房里不吃不喝,间或闹起来就又打又骂,简直焦头烂额。
明玥虽不在郑家,却也可以相见其中情形,这个时候,心里暗自痛快的恐怕就是王氏了。她不大放心,让邱养娘回去帮了两天忙,等过了郑明薇的头七方回来。
明玥自个儿也是恹恹的,一闭上眼便总会想到郑明薇的样子,饭也吃不下。
裴云铮请了陶老大夫来瞧。老头儿给她扎了几针,摇着脑袋说“这是心头郁结难除,吃药也无大用。”
裴云铮心中闷疼,晚上沐浴过后将红兰和青楸都打发下去,自己拿了巾子一点点儿给明玥擦头发,口中随意道:“我初见你时,你尚不及我胸口高。”
明玥恍惚了一下,说:“是么。”
“那日有不少人”,裴云铮轻声言道:“许家兄妹、张刺史府中的公子、毅郡王徐璟、二郎,嗯,那时还是你二哥哥,再有舅母和邓家表姐,二婶娘和三姐也是在的。”
被他这么一提,明玥也忆起了那一年的春日,低低感慨道:“好些年前了,你记性好。”
“到现下,七年零八个月。”裴云铮另换了一条干巾过来,又说:“那日斗花你还以菖蒲赢了许令杰的一盆宝贝玉蕊,以菊花赢了白玉兰。”
“小孩子心性,幼时玩闹着解个闷子罢了。”
裴云铮“嗯”了一声,只径自续道:“你用的菖蒲是刺史府里的,那盆还未开的秋菊也是毅郡王随口在刺史府里借的。”
明玥垂了眼,“我以为是二哥送来的,带回去养了,只是我到底不善打理,没能养活。”
裴云铮揉了揉她的头发,“你的埙吹得极好,不过算起来已有两年多再未听你吹奏,这会子可有兴致?便再奏一曲当日的易水歌?”
明玥默了片刻,说:“搁得太久,技艺都有些生疏,且今儿太晚,早些睡吧,改日……我再试试。”
裴云铮眼神略略黯然,点头叫红兰进来收拾床铺。
大抵是因裴云铮睡前提了几句,明玥做梦了,她梦见了那年的春日宴,梦见了徐璟。
场面清晰地仿似就在昨日,徐璟一身紫色长衣,腰悬宝剑,漫不经心地自斟自饮,须臾,过来好几人与徐璟说话,其中,有两人她识得,是她祖父和许家老太爷。众人饮了几杯,又边走边说,那路上起了雾,看不清前面,明玥下意识低喊:“祖父,徐璟。”
雾气茫茫,有人拉了她一把,可回身却见不到人。不远处传来说话声,明玥闻声寻过去,却是徐璟和一个妇人,片刻,老太爷带着郑明薇也来了,几人似在争执,四周想起兵器交戈之声,其时愈演愈烈,徐璟转身朝前走去,地上忽出现了裂纹,眼见就要裂到徐璟脚下,明玥在另一面惊叫出声:“徐璟!”
徐璟朝她这边看来,目光粼粼,站在原地笑了笑,明玥急急挥手:“走!走啊!闪开!”
徐璟只看着她笑,抬脚要朝她走来,然而下一刻,轰地一声巨响,徐璟脚下悍然塌了下去!
明玥悚然大叫:“徐璟!徐璟!”她要往前跑,却被被人从身后拦腰拖住,随即,她看见一个身影跟了过去,直直跳进了那不见底的深渊,旁边只有绊了一跤的老太爷在不断咳嗽……
明玥眼泪扑簌簌地下来,却觉得身后的人勒得她越来越用力,她身子打晃,就要喘不过气来,不由奋力挣扎,又踢又咬,那人却死不松手,只在头顶一遍遍地叫她:“阿玥!阿玥!”
明玥抽噎着醒过来,在朦胧的光线中看见裴云铮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