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通海点点头,却又摇头:「现在做了,怕也还是要出乱子……那些混子,当日造反固然是被局势逼的,但求得不也是田土安乐吗?尤其是翟宽那些人,本就被夺了兵权,还要夺他们的田土,不反也是反了。」
「所以大家也就认了,首席更是挑明,建帮的功勋是可以放在明面上计较的,这些也可以算是他们建帮的勋田。」窦立德苦口婆心。「可那是那些混子的路数,单兄你呢?你跟那些人难道是一样的吗?你难道没有志向吗?你也想求田土安乐?你可是黜龙帮下面最大行台的总指挥,是龙头,是黜龙帮怎么数都数不出前六的人,你怎么能计较这些呢?」…。。
单通海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而窦立德也便继续了下去:
「单兄,时局不一样了,如今黜龙帮几次难处熬过去了,外人不晓得咱们不晓得吗?眼瞅着最少是个三足鼎立的局面,取天下也不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了。所以现在这个时候,有志向的人,都想着更进一步,而没有志向的人,恐怕一念之间就滑下去了……你以为张首席为什么缓这一年?只是休养生息,到冬天足够了,甚至现在就可以打,喝着新粟粥扛着铁裲裆拎着长矛照如何不能打?可首席为什么一定要缓一缓,从头到尾从上到下缓一缓?」
单通海的脑子里已经有兔子在跳动了,却还没有抓到兔子的耳朵,于是其人有些艰难的催问:「为什么?」
「因为张首席在等,等想追上去却爬的慢的人爬上来,等那些追不上的人自家坐稳当免得被晃荡出去。」窦
立德握着单通海手,言辞恳切。「这就好像一锅浑水加油,静澄一段时日,把油倒出来,把渣子收好……这是在等我们!单龙头,这个时候,你可千万别犯糊涂,咱们俩说好的,往后还要一起相互扶持呢!」
单通海如遭雷击,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且说,单大郎虽然一直是以武夫形象示人,行事做派也显得固执强横,但不代表他脑子不清楚,他要不清楚,别说后来「讲规矩」了,只是之前黑道老大,把控济水上游走私生意他都做不来。
而经历了这些天这些事情的刺激,与今日徐世英、窦立德的点拨,当然还有他一直以来的思考,自然也是忽然就醒悟了过来。
事情其实不在于什么田土,也不在于对那位首席如何转变态度,而在于黜龙帮发展到现在,已经要转型了……这个转型不是什么帮会不帮会、称不称王这种表层,而是说如今的黜龙帮地盘太大了,要建制,建立起一个统一运行调度的机构和对应的制度,大行台和维系张行绝对领袖的身份都是属于其中一部分。
所谓文治的重要性也会渐渐抬头。
便是战事,往后的战事也不是走一步看一步,各处忙各处的样子,而很可能是有细致谋划、大规模动员的大规模战争、全面战争。
那么对应的要求是什么呢?
很简单,要有做大事、做公事的本事和器量,不是不让你存私心,但是要不耽误做大事、做公事,而且有本事也好,有器量都行。
所谓不进步,就是退步!
最起码对于你单通海这个级别的要求在这里。
一念至此,单大龙头一声叹气,彻底清醒过来:「说得好,大势如潮,咱们既然存了几分志向,又落在这个位置,就该做出些样子来,不能老是计较什么边边角角……我回去后,先安抚了那些兄弟,然后将自家之前的庄子度理清楚,迁一些狭乡的百姓过来,只留后来军功给的田亩。」…。。
「只要念头通了,怎么做无所谓。」窦立德叹道。「我也是听说了张首席在济阴呵斥房彦朗的那些话悚然而惊的……连收拢人心的法子都变了,可见上下局势是真变了!」
单通海不再多言,只觉得酒劲发作,弄得满身是汗,被夜风入堂一吹,不免发凉。
而二人收敛心神,正准备再用些酒菜时,忽然间外面便喧哗起来,一片乱七八糟……两人不解,却也不动。
停了半晌,曹夕竟也不回来,也是愈发糊涂。
好在过了一会,高三嫂进来,只哭笑不得起来:「窦大哥、单龙头,你们晓得是怎么回事吗?刘黑榥那混货,都大头领了还改不了毛病,大半夜的就要搬进宫里去,偏偏张首席在陈总管那里听了,居然准了他……大嫂如今无奈,只能去帮他做安置。」
又一阵秋日凉风吹来,窦单二人面面相觑,双方都从对方眼神中看到了疑惑——这也算是跟上去了?
数千里外,月光如纱,东夷釜岭关城内,也一群人正在宴饮,而忽然,也是一阵怪风袭来,正入堂中,便将正在宴饮的一众人吹得心背发凉。
风过之后,副将刘延寿在下方恭敬拱手:「将军,此风怪异,莫不是不祥之兆?何不撤席歇息?」
端坐在堂中首位的乃是釜岭关守将王元真,其人摆手冷笑:「刘副将,你莫忘了,我可是在青云山修行过的,如何不知道风从赤、雨从青、雪从黑、电从白这种粗浅道理?尤其是咱们东胜国在中原外头,素来是讲究这些的。」
「那……莫非这不是什么凶险之兆?」刘延寿一时不解。「我想错了?是吉兆?」
「不,应该就是凶险之兆,而且应该是应的那魔头白娘子。」王元真愈发冷笑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