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公人偷眼打量了一下这位身材异常高大的幽州‘老师’一眼,当即忍不住插了句嘴:“长者有所不知,此时天色已暗,您估计是没看到门口告示牌上的说法……这家店确实是与辽西公孙氏有关,不过却是一个从辽西过来的公孙氏士子个人所为,此人唤做公孙珣,乃是来此处求学的。因为为人豪爽大气,这些日子在这宛洛之间似乎也颇有名气。”
“公孙……珣吗?”灰衣中年人闻言微微一怔,却又捻着胡子若有所思了起来。“珣者,语出《淮南子》,所谓‘东方之美者,有医无闾之珣玗琪焉’,这医无闾山就在辽西,而这公孙珣,若没记错,应当就是那安利号公孙大娘的独子……”
那公人举止愈发小心了起来,这年头有学生的读书人,还如此气度不凡……真要是在往日,自己一定是要倾力结交的,可此时自己有事在身,与这种大佬同桌,鬼知道是福是祸?
“这牌也改进了不少。”中年人头也不回,只是听着身后的喧闹声就继续说道。“以前只是数字和什么梅花方片,根本没人玩,现在改成了十二生肖和春夏秋冬,果然有趣的多,我估计很快就能取代樗蒲,流传天下了……”
年轻的公人唯唯诺诺,根本不敢多言。
“老师。”说话间,两个白衣青年已经将饭菜送上来了,为首的那个一边摆放饭菜还一边饶有兴致的介绍了一下。“那边盛饭的地方听说我们是给自家老师取饭,专门给重新热了饭菜不说,还赠送了小凉菜,而且老师作为长者,本来就有甜酒,对方说我们尊师重道,又多加了一些……酒菜倒也无妨,不过此处义舍确实热闹中颇有规章和礼法,雅俗共处,也不让人生厌。”
“这是当然的了。”灰衣男子难得嗤笑了一声。“且用餐吧!”
官差打扮的男子先吃完了饭,出去漱口之后却又端着四杯凉开水进来了,然后坐在那里一边喝水一边假装去听那边的牌局……实际上,此时这人暗地里已经如坐针毡了。
话说,他原本是不想继续和这位令人生畏的灰衣男子坐在一起的,只是刚刚出去漱口时才反应过来,如果按照号牌住宿的话,自己和这三人恰好连号!这要是自己先睡着了人家再进来,又听到了一些自己梦呓的话,那说不定是要糟糕的。
来一趟洛阳而已,自己往日也是常走的,这次怎么就这么难呢?
少倾片刻,灰衣男子和他的两个学生也用餐完毕,其中灰衣男子端着义舍赠送的甜酒在那里细细品味,而两个学生也正襟危坐,捧着两杯凉开水在那里小口慢咽……俨然是平日间养成的礼法。
见到这位的姿态如此高端,官差打扮的青年心中愈发忐忑。
“冒昧打扰长者。”就在此时,解围的人忽然就到了,赫然正是之前那个细髯鹰目的雄壮汉子,不过这一次他只有一人,而且还亲自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酒菜俱全,明显都是些雅致且上档次的东西。
看来这义舍管事的眼睛没瞎啊!公人暗叹一声,却也不禁松了口气。
“不要这些,饭菜也不要了。”那灰衣中年人毫不客气的抬了下手指。“就我喝的这种略微有些浊的甜酒最好,给我取一坛子来,再拿一个大木碗来。”
除去两名身着白衣的弟子,周围的人从那官差开始,有一个算一个,几乎全都愕然,而那捧着托盘的汉子愣神片刻后却是赶紧答应,不一会就亲自扛了一整坛的甜酒过来,然后又亲自服侍这位灰衣中年人喝酒。
“听长者口音,似乎是我幽州人士?”精装汉子刚一倒好酒就忍不住问了一句,大概是觉得这么直接问有些失礼,所以他马上又加了一句自我介绍。“鄙人韩当,字义公,乃是辽西令支人士,因我家少君平日里需要读书,所以是我在此间看顾义舍。”
“你是辽西令支人?”灰衣中年男子一口饮下一大碗甜酒,竟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只是示意对方继续倒酒而已。“看你年龄也不大,莫非是公孙氏的家养子?”
“这倒不是。”精壮汉子,也就是韩当了,赶紧又解释了一下。“我年少时虽然帮着安利号的人贩过马,但本身是自由人,家中是辽西寒门,而加冠后还去投过军,也做到过两百石的小吏……”
“那为何后来又跟了你家少君呢?”灰衣男子又是把一碗酒如喝水般给倒进了肚子里,看的对面那官差眼睛都直了。“几年不回幽州,莫非这安利号已经要把辽西掏空了不成?令支人不跟着安利号走便没活路?”
“长者说笑了。”韩当干笑了一声,却是赶紧把自己当日在卢龙塞中从军以及后来夜袭,还有战后被转为塞障尉的事情一一说了一遍。
故事自然是精彩异常,不要说附近的人了,就是那些玩牌的人也都禁不住频频回头,旁边的那个公人更是听得如痴如醉,嘴都张的老大。
唯独这位身材高大异常的灰衣男子,一遍喝酒一边听,面色丝毫不变,只有听到公孙珣参与夜袭,拼命击破鲜卑人的时候才微微一顿而已,而一直等到韩当说完,他才不紧不慢的开了口:
“韩义公是吧,我且问你,你家少君在此处开义舍,难道不是为了扬名吗?”
韩当为之一滞,但终于还是老老实实的点下头:“确有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