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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属医院位于老城的北门附近,从学校到医院,要经过中间那段野坟路,大约七八里的样子,正好可以当做夜跑。
夕阳落山,接连多日没有下雨的黄泥土路干得仿佛踩下去就冒烟,两边的荒坟野地,这个时候看去,远处好像蒙上了一层红蒙蒙的光,比夜间倒是多了几分暖色。
苏雪至一口气跑到医院。
今晚她充当胡医师的助手。对方是医学院的教师,同时也兼任医院副院长。
现在的普通民众对西医的接受度不是很高,或者说,这和西医数量太少也有关系,一般来说,生了病,都是到了不得不的地步,方向西医求治,加上是晚上,人更少,陆陆续续总共来了两三个人。
一个舍不得扔掉坏了多日的腐肉,吃了下去,上吐下泻。胡医师催吐,用以托、鸦片酊调和服用,再开亚力山丁消毒性止泻剂治疗。
第二个患者是中年男子,遮遮掩掩,来看性病。在抗生素还没被发现的这个年代,医师针对这类病毒的治疗方子,主要是含硼酸的洗剂以及各类含汞或是硫酸锌的药剂。
这也是苏雪至必须重新学习的原因之一,以了解现行药物学基础上的各种常见疾病处方。
她的道德观,让她绝对无意去剽窃后来人的各种伟大成果据为己有,但入读医学校后,亲眼目睹种种病症肆虐而药物无力。如果能让像青霉素这种被无意发现的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抗生素提早问世,造福人类,这,应当算不上是一种道德上的犯罪吧?最近她渐渐开始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最后一个来的,是位年轻女人,在门口徘徊不停。苏雪至看见了,见她始终不进,又不走,神色凄惶,便主动过去询问。
女人吞吞吐吐,最后终于说了出来,想来堕胎。
苏雪至看了眼她的小腹,还很平坦,应属于早期怀孕,问了一下,果然,大约四个月了。
她还没开口,就听身后胡医师跑出来赶人,女人苦苦哀求,最后下跪,胡医师愈发疾言厉色,女人无可奈何,最后起来,低头流泪,蹒跚而去。
“小苏,千万不要一时心软替人流产!别管几个月,堕胎就是犯法!被人知道了去告,咱们就要吃官司,懂吗?”
等女人走后,胡医师正色告诫。
像附属医院这样的正规医院不做流产,那么这些有需要的女人,势必流向黑医。就在前几天,病理课的课堂,引用了一个之前的真实案例。
一年轻女子找黑医堕胎,用天花粉粉末阴|道上药,几天后引出,但女子昏迷,隔日死亡。家属以女子为耻辱,弃尸在医学院附近的荒野地里,警局接到医学院报案,以无名尸处理,让医学院代为处置。
这个年代,因为极少有人愿意死后捐献遗体,医学院里被后世称为“大体老师”的来源和渠道,基本也就只能靠这种无名尸了,得到遗体,学习过后,再由校方予以安葬。当时经解剖,阴|道壁坏死,肾小管上皮变性坏死,脑内则弥漫性出血。
课堂之上,关于那具遗体的故事,不过是拿来供学生学习的冰冷案例而已。唯独苏雪至,或许因为自己也是女人的缘故,当时感觉浑身发冷,皮肤泛着鸡皮疙瘩。
她又看了眼那个渐渐消失在沉沉夜色里的女人背影,压下心里涌出的一种难言之感,低低地应了声是。
法律是统治阶级的意志体现,维护统治的工具。
她谈不上有什么深刻的政治认识,但中学课本上的这条马列主义论断,因其冰冷和理智,令她印象深刻,无法忘记。
现在,这种感觉愈发强烈了。
法律由谁制定,推翻,自然也是经过谁。
除了同情,她又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