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璇噗嗤一笑,“姐姐那时候好胆小。”
“你是不知道他那一身冷冷的气势,像是要把人冻住似的,而且还带刀尾随一个姑娘,哪能不怕?”温百草微笑着喝一口茶,“那一晚我到后半夜才睡着,早上醒来时迷迷糊糊的开了门,谁知道他竟还跟前一天晚上一样,抱着刀靠了院墙站着。我打开门时吓了一跳,赶紧躲回屋里去,就听见他在外头说,有吃的吗?”
“我靠着门板缓了好一会儿,才大着胆子出去,自己也饿了,就胆战心惊的做了早饭,分给他一半。他吃完了,又问我是不是县令看上的绣娘。”
温百草的眉目间添了些许不虞,“那时候县令确实透露了这个意思,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也不敢回答。后来高诚说他是奉命来查县令的,我才敢说是。”
“然后呢?”谢璇握住了温百草的手。
“他说在这里还有许多事要做,没有落脚处,能不能借宿在我那里,每天给百文银钱。”
这明显就是套近乎了!谢璇心内暗笑,彼时的高诚既然出得起这个价格,想找个客栈也非难事,却偏偏要住在温百草家,谁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别瞧他闷不吭声的一个人,却原来是这样的有成算!
温百草也只一笑,续道:“后来我才知道,他果真是来查县令的,不过也有其他任务在身上,查县令也就是顺带的事情。他问了我一些县令府上的事情,叫了个书生写下来,没多久,那个县令就丢了官职。”
“那高大人呢?”
“他还是在我家住着,有时候早出晚归,有时候就坐在院子里看我做绣活,跟我聊天。”温百草勾起唇角,“一连住了几个月,连爹娘都觉出不对了,而且他每月给我们家三两银子,就当财神似的供着,叫我好好照顾。大概有六七个月吧,我跟他也越来越熟,他会雕许多小玩意儿,就给我雕了个葫芦玩。”
——那葫芦大概就是好温百草腰间这个玉葫芦的原型了,谢璇抿唇。
然而温百草的神色却黯然下来,“有一天是过重阳,爹娘多喝了酒,也请他喝了一些,喝着喝着,他就说要娶我为妻——那时候他没有喝醉,很清醒,却很认真的跟爹娘提亲。爹娘当然答应了,很快邻里间也传开,说我们家那个奇奇怪怪的客人,要留在这里,娶妻生子。”
“那时候我也开心啊,闲暇的时候就绣嫁衣,母亲还张罗着筹备嫁妆——全都是拿高诚给的银钱来采买。”温百草将一杯茶饮尽,“然而那年十一月,高诚忽然就走了,除了一张银票和一张叫我另嫁他人的字条,什么都没留下。”
这折转来得太突然,谢璇脸上的笑容稍稍冻结。
温百草却是反手握住她的手,带着茶杯的余温,“那之后他就彻底没了信儿,爹娘给哥哥娶了好看的媳妇,嫂子平时铺张惯了,将家里的银钱用得差不多,爹娘不肯使高诚留下的银票,就把我卖给了县丞大人当妾。”
低落的声音窜入耳中,谢璇怒道:“你爹娘怎么能这样!”
“那是个小地方,哪家哪户都是这样。我哭了整整三天,那时候恨透了高诚,也恨透了爹娘,我死都不肯去给县丞做妾,幸好平时也悄悄攒了些银钱,就趁着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跑了出来。”温百草眉间的怨意一闪而逝,像是天际浮过的流云,“之后我换了个镇子,想凭着手艺挣口饭吃,王妃知道我的绣活,裁的衣裳也有人喜欢,养活自己不算太难。那时候我还天真,觉得既然有人喜欢我做的衣裳,那就开个铺面吧,于是租了个铺子,没开几个月,就被恶霸天天捣乱,被迫关了门。”
这段经历谢璇是知道的。
温百草却是自嘲的一笑,“那时候真傻,憋着一口气换个地方再开,却还是一样的下场。闹了几回,才知道自己孤苦无依,哪怕做的衣裳再好,也斗不过那些有靠山的商家。之后我也试着投奔几家绣坊,可总不如意,王妃也知道一个姑娘家在外面有多艰难,谁都觉得你好欺负,要占点便宜。那时候可真是灰心极了,觉得这辈子也没什么指望了,就想做姑子算了。”
“可你还是放不下高诚,所以不辞千里,来京城当姑子?”
温百草坦然笑了笑,“毕竟在一个屋檐下共处了那么久,就算是恨,却也不愿意没头没尾的放下。我想他就算不愿意娶我了,总该给个理由吧,于是就这么闷着头,一路卖绣活到了京城。”
最后一口茶入腹,温百草将竹杯搁在石桌上,“之后的事情王妃也都知道了,高诚晓得了我的住处,就常过来。我最初恨他,也负气,就不肯理他,他比从前的话更少了,也不说什么,就是站在那里给我守门。”
“直到去年高大人负伤归来,才算是稍有和解?”
“我就是看他可怜,那么大个人,身边也没人照顾,受了伤不好好包扎,血都渗到外头了也不知道。”温百草摇了摇头,“后来慢慢的开始说话,我才知道,他当年离开也是有苦衷,迫不得已的。这么大的天下,隔了这么多年还能再碰见,他未娶我未嫁的,也是老天爷的安排吧。”
“是老天开眼,不肯辜负有缘人。”谢璇压下故事折转中的悲伤,轻声笑道:“好不容易重新到了一处,从今往后,温姐姐可要跟高大人好好的了。”
温百草也是一笑,默默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