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至嫌他啰嗦话多,絮絮叨叨老太太似的,全是自己没兴趣听的,含含糊糊搪塞了一句,就靠在一旁榻上,抄起一本带出来的现在的医科教材书,翻了起来。
叶贤齐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否则表妹怎么会突然改主意?
想起前些天自己为了打听消息跑的腿,不免有瞎子点灯白费蜡的空虚感,见表妹不睬自己看起了书,也无趣地仰在了对面的一张榻上,长长伸了个懒腰。
“嗳,这船窄的,屁股都不能挪……真想快点换汽船啊!”
一路顺风顺水,几天之后,如他所愿,船顺利到了汽船的换乘地,下游重城渝城。
这年头,外头的江河水面上,各种冒着黑色烟囱的大小汽船已往来不绝。但从叙府下去的这段长达将近两千里的上游江段,变幻莫测的水势和险恶的地形,成为了阻挡外来者进入这个古老王国的巨大屏障。
一般的汽船逆流而上时,在一些险水地段,不像人力船能依靠纤夫助力,或因没有足够的马力对抗水力,或因季节水枯,无法支撑安全的常规通过,所以迄今为止,开通进出的汽船航班稀少。
本月就只一艘福莱号,于二十号从渝城出发到沪。
苏家早早就发电报到渝城分号,让掌柜定票。本是想为两个少爷订两间头等舱包房,却没想到头等舱所在的整个顶层,竟已被不知是什么来路的人给包了。且他们定的晚,中层的普通包间也没了,只剩下层通铺。幸好掌柜和船公司的人熟,靠着面子,终于搞到一间中层的包间。
没办法,只能让两位少爷住一起了。
苏雪至无所谓。反正晚上睡觉中间会拉帘子。对这个表哥,大约因为前身的关系,她感觉熟得简直像自己。
至于叶贤齐,更是压根儿就没把苏雪至当女孩子看待。两人就同住一间舱房,但没想到上船的头天晚上,就出了个意外。
半夜,隔壁传来妖精打架声。
普通间毫无隔音可言,外头有人走过,喘气大点都能听到。
苏雪至眼睛盯着舱房顶棚上的一片锈斑,回忆人体生殖器官构造和解剖面,面无表情。
但做表哥的,这个时候终于意识到,表妹是女孩子,这样会教坏她,十分气恼,冲上去就啪啪啪地奋力拍隔板。
声音停了。隔壁男的倒是一声不吭,女的就厉害了,竟不甘示弱,照样奉还,一边捶隔板,一边骂:“喂!死人啊侬!半夜三更,港杜却大便啊!”却是中年女人的尖细嗓子,一口浓浓海派音。
叶贤齐一愣:“你才吃大便,你十八辈祖宗都吃大便,吃出了你龟老子!”
那女人听他声音年轻,不怒反笑:“哟,原来是个小册老!叫你白蹭了墙角,便宜你了!阿福,你死了?给我过来!”
在中年女人强大的战斗力面前,叶贤齐一败涂地,气得空跳脚,听隔壁竟真的又来了,别的舱房也没人吭声,大约都在偷听,于是咬牙切齿,恨恨踹了一脚隔板,叫苏雪至先出去,说等下再叫她回来。
苏雪至就照表哥安排,先出去了。
已是深夜,为防撞礁,船已停航在一片缓水区的岸边。
除了船头方向亮着一团灯火,其余地方都黑乎乎的,看不见半个人影。
今夜天气很好,满天繁星,江水轻涌,山峰被深蓝色的夜空勾勒出起伏的线条。
深夜穹苍,江流之上。
这一刻,倘若立在这甲板上的是位雅人,当发幽思微。
再不济,也该赏景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