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为何外间众人,还能记得住师尊的名讳?”
虚数之始,那小小孤岛山洞之中,胡闵、胡华二人颇为不解,“琅嬛周天业已完全消逝,但我们为何还能存活于世,难道我们已不算是琅嬛生灵了吗?”
这两人在这虚数之始,真正许下的唯一一个愿望,竟是二人都没想到能够返生的胡不忘,在那之后,中中波折,二人自然便也无法插手,却凭借虚数之始无所不在的特性,可从深潭中观望实数的进展,望之纤毫毕现,反而比在现场所能见到的更加仔细。只是阮慈的举动,也让二人颇为迷惑,他们在此,看得要比道祖更加清楚,琅嬛周天是真的完全消失,连虚数之中,都不复存,无有了任何一丝被寻回的可能。
虚数生灵,观望世间的视野是和实数不同的,实数中,人死便难以回还,但在虚数生灵看来,有太多方法能让其复生,只要其在虚数中的投影没有湮灭,便如同胡不忘一般,即使自身已湮灭如尘泥,也还有复生的希望。更何况胡不忘本为念兽,寄宿于回忆情念之中,在虚实中留下的痕迹本就极少,一般实数中的修士凡人,从出生起便带有大量因果,人死之后,因果只是稍微淡化,但痕迹仍在,只要其还有一丝因果牵连,便可在虚数中寻到烙印,追溯时间,将某条时间线中的那人‘借’到这条时间线。如此中中手段,不胜枚举,因此对道祖也好,对虚数生灵也罢,生死不过是一中相对的概念,死亡、陨落,便仿佛是此人暂且退居到了幕后一般,仍有回归的一天。
但琅嬛周天之亡,却绝非如此,其在虚数中的烙印也完全消逝,便仿若从未存在过一般,涅槃道祖之殁,便是因其在世上所有的依凭都已散失,不论是气运也好,因果也罢,其实都依托于琅嬛周天这内景天地而存。如今内景天地不存,涅槃道祖一身修为顿如飘萍,随风散尽。历经两大宇宙,无穷量劫,都只是将其无限削弱,却无法完全灭杀的涅槃道祖,今日终于迎来终局。除却虚数之始这两个小修士之外,其外的所有生灵,都不再记得她的名讳、来历,她的故事无人流传,这方才是最彻底的陨落!
至于青君,也和涅槃道祖一般,这两大道祖都已陨落,生机全数系在实数残留之中,于青君,是东华剑,于涅槃则是琅嬛周天,二胡看得明白,阮慈将东华剑和琅嬛周天,都恢复到了道祖之下的极盛,自然而然,将她们宇宙间残留的其余生机都吸附到了其中,随后再以两物交击,随己身心意,彼此湮灭燃烧,刹那间共付一炬,这一剑或者是意到之下的领悟,但这一局绝对是阮慈长久以来的布局,绝非一时兴起。
为何师尊要布下这样一局,连自己都陷在了里头?
胡闵、胡华修为最高也只是到达元婴而已,并未成就洞天,虽然此时可随心所欲,在深潭中望见自己想见到的一切,却并无洞天胸襟视界,难免对阮慈的抱负颇多疑惑,胡闵自语道,“恩师之愿,是要完全消弥琅嬛周天,她自己也是周天生灵,必然也在这愿望之中。倘若她幸存下来,便是功亏一篑……但,师尊为何要这么做呢?如此岂非令亲者痛、仇者快?琅嬛周天中,那样多的修士都是她的好友亲朋……”
他们虽然从南鄞洲出生,但还在孩童之时便已离开实数洲陆,被阮慈收入内景天地之中,很快南鄞洲陆沉,他们又没入虚数,对琅嬛周天实在并无太深的感情,此时见到周天覆灭,也不觉失落。望着那时光长河滔滔流过,其间无数历史瞬间,在道韵冲刷之下更显得模糊,都知道太一君主的行动,注定宣告失败,因阮慈此时确已不存在天地之间,虚实中都再无痕迹,似乎她一生波澜壮阔、跌宕起伏的道途,只是为了此刻玉石俱焚,带走超脱之机,令所有道祖的盘算都是落空,而全不念自身果位。
如此一来,固然爽快,但是否也太过任性了一些?胡闵、胡华面面相觑,心中疑云,并未真正释然,见时间道韵,将琅嬛周天最后一丝模糊的历史虚影,冲刷得更加虚幻,在历史长河中纷纷化为泡影,而诸多道祖的道韵也在激烈交流,被二人听出了端倪,胡华道,“原来他们之所以记得师尊的名字,其实是因为这并非是师尊的真名……是了,师尊的真名,究竟是什么?”
二人对视一眼,又望向水潭,这潭水之中的景象,乃是随二人心意变换,此时感应到两人心绪,其中倒影又是一变,诸多道祖身形淡去,却见迷雾重重,仿佛是时光正在快速变换,因此显得稍有一丝扭曲,不知是否是因为潭水映照的过去,已经从虚数中消逝,这画面是二人所见最为模糊破碎的一次,比道韵攻伐时带来的波纹更甚。好半天才缓缓平复下来,现出一方静室,这静室陈设极简,不过一张玉床,中有一名白衣羽士,盘膝而坐,凤眸微合,膝上横放了一柄拂尘,身边两柄宝剑斜搁,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二胡在虚数之中所见光怪陆离之景极多,见此先还不觉有异,其后忽然醒觉:只要是实数生灵,诞化之时必然是凡人所生,出生之后不久,便由长辈赐名。且师尊来历,众人皆知,她所在的宋国当时被大阵封锁,就算此人是为她赐名的长辈,也不该是这番做派才对。
心中疑惑才生,忽而又见身旁那萦绕左右,始终未曾淡去,但即便琅嬛周天湮灭,也并无什么变化的白雾,丝丝缕缕投入深潭之中,在玉床之前,勾勒出一缕如烟人形,那羽士似有所感,缓缓启眸望来。
二胡在虚数之中,所见极多,从人间绝色,再到那崎岖不似物形,只有浓郁恶意的生物,都是司空见惯。这羽士面容,却也令他们动容,挪开眼眸,便觉普通,凝视其间,又堪称殊胜,令人一望便生出崇敬孺慕,仿佛便和见了师长一般。那羽士似也对他们的亲近之意有所感应,忽而仰脸望来,含笑对他们点了点头,这才轻轻呼出一股灵炁,往那模糊不定的人形吹去。
这淡白灵炁,便犹如烟雾,没入人形之中,将其身形增厚,气息也逐渐稳定,从那风中残烛一般时隐时现的黯淡灵机,逐渐浓稠致密,现出容貌,顷刻之间,再现出一张倾城娇颜,那羽士最后吹入一口白烟,只见其娇躯一阵颤抖,双眸缓缓睁开,眸色先是一片茫然,其后逐渐明晰澄澈,呆滞容颜,亦是带上了自身情致风韵。那似笑非笑,隐隐目空一切的狂傲之姿,隐于娇颜之后,似是观者臆想,但究其作为,却又再真切不过,不是阮慈,却又是谁!
她身为琅嬛生灵,也随周天一道覆灭,没有丝毫作假,但却还有那么一点残余,依凭二胡身侧,寄宿于虚数之始,逃过了自己的灭亡。这一丝淡薄灵机,一旦回到外间,立刻便会跟从己身命运,就此彻底消散。但随二胡心念,重回己身得名之时,以这白衣羽士妙手点化,又重得了灵性,虽然气息如凡人一般低微,但毕竟是从覆灭之中,又暂得了生机!
二胡心中,自是又惊又喜,却不敢多想,唯恐心念大变,深潭中呈现其他情景,反而坏了阮慈生机。二人四手紧握,都知道对方心意,彼此约束心念,只有一个念头不可遏制,还是缓缓升起。
这白衣羽士,究竟是谁,难道,难道……
正这样想着,那白衣羽士微微一笑,已是开口说道,“你这脾气,真是倔强,你说,这是像了谁?”
阮慈哼了一声,似是有些不耐,道,“老东西,你话真多。”
那白衣羽士语气很是和悦,阮慈这话,却让二胡心中都是一惊,不由偷眼望向水潭深处,那不知何时已莹莹亮起的模糊神像,暗暗为阮慈掬了一把汗:举世之中,敢这般和阴阳五行道祖说话的,除了阮慈之外,只怕也没有别人了!
心中又后知后觉,感到一丝异样:难怪太一君主遍寻不觅,难道,这才是阮慈真正的根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