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战争是有自己法则的,一旦开始运行起来,就会抛弃一些战争外的东西,所以黜龙军也不可能万全,总能给他留下一搏的机会,所以才想着打一仗,拼了命打一仗,以求不受辱罢了。
可是现在,现在自己的儿子和义子还想着万全,分明说明他们对战争本身的看法幼稚到可笑的地步,也让薛常雄真切产生了一丝动摇……自家是看的清楚,定了决心,但真要为一己之念,坏了这些年轻子侄的前途与性命吗?
他们知道个什么呀?
片刻挣扎后,薛常雄强压种种心思,看向了自己还算喜爱的义子罗信:“既是如此,阿信现在就走吧,务必随幽州军骑兵主力行动。”
罗信不敢怠慢,只一拱手,便匆匆而去。
且不管薛常雄今夜如何难再眠,只说罗信出了城,打马飞奔,为了验证河间城北面浮桥,他甚至没有选择腾跃过河换马,而是亲自于夜间打马走桥,甚至还反复在这几座搭好的浮桥上反复往来了几次,这才继续北上。
此时时间还没来到三更。
事实上,当罗信抵达博野城东十五里的一处市镇内,见到幽州大营的前都督、振威大将军,昔日十八骑出身的骑军副帅齐红山时,正好算是到了三更时分。
而让罗信感到诧异的是,虽然充当军营的整个城镇陷入到了沉寂,可这位出身红山、身材高大的主将却居然没有入睡,反而端坐炯炯,充作中军大帐的那个高坡上的小院子也灯火通明。
“少将军不知道,那李定兵少,渡河后明明只该防御,却居然反其道而行之,主动朝我们发起了攻击,西南面冯、韩两位将军那里都有哨骑来报,说是遭遇了夜间突袭。”见到对方主动来问,齐红山叹了口气,便告知了原委。“只能说,这李定果然不是个善茬子,这招以攻为守,确实厉害,咱们明日想甩开他就难了。”
罗信脸色难看到极致……眼下局势当然还没那么糟,甚至算是在情理之中,但联想到刚刚自己对义父所言的“万全”二字,这情理之中的局势,却反而更加让人感觉羞耻起来……哪来的万全?
情理之中的局势都没有推出来。
更何况,只说军事,就凭人家李定这一手,明日绕行饶阳走安平的大迂回、大侧击会不会受阻?便是没受阻,也会被缠下来许多兵马吧?
“少将军不必这般忧虑过度。”齐红山见状晓得对方心思,便来安慰。“按照之前的情报李定此次所督的只有七八个营,其中两个营还留在了上游,而且还都是步骑混合的营头,明日真动起来,他们拦不住我们许多人,大队骑兵还是能过去的。”
罗信心知肚明,三更半夜的,这种军事动乱自己根本没资格掺和,便也胡乱点了头,却又忍不住来问:“冯韩两位叔父应该能拦住李定吧?不会再出乱子了吧?”
“我不想瞒着少将军。”齐红山沉吟片刻,却是干笑了一声。“若是觉得老冯老韩就能保稳顶住了,我何必这般警惕起来?莫忘了,人家还有三位宗师呢!”
灯火通明的大帐中,罗信心下一沉。
“雄伯南早年就是河北第一高手,别人不晓得,我跟魏将军却是他的熟人,认识了快二十年,他的修为、身手只在魏将军之上;牛河牛督公更是早年公认的宗师第一,也没听说人伤了,不行了;至于那个白三娘,传的有些玄乎,但是按照传言打个对折,刺龙是假的,可杀了东夷人的宗师总做不得假。”齐红山如数家珍的同时明显有些无奈。“薛常雄是主帅,河间大营又人心惶惶,他只能留在河间城里,人家黜龙帮就没这么多限制了……若是人家认定了咱们幽州兵是最大的威胁,让三位宗师带队,直接破了冯韩两营,也是没奈何的,救都没法救……不过,韩将军的营寨离得近,夜间使用宗师那个层次的真气外显,应该能瞅到……但现在还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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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信只是胡乱点头,刚要再问什么,却忽然一愣,然后几乎与那齐红山一起看向了市镇的西南面,然后齐齐色变。
“怎么说?”罗信紧张来问。“是叔父安排的防卫部队回来了?还是冯韩两位叔父谁撑不住撤回来了?”
“立即点火。”齐红山没有理会罗信,而是直接朝院子里的其他人下令。“让集镇里的士卒按规制依次起身披挂,顺序不能乱,将战马赶到中军这里一部分,分到各部各处一部分,只留几百匹在战马留在市镇北面……让王汉去做准备,等前面一交战他就直接带人上马,绕后突击!”
罗信看到对方应对妥当,稍微放下心来。
而齐红山也终于得空对罗信说话:“我只派了哨骑,没有成建制的部队撒出去……不是败兵就是贼军夜间迷路漏过来一两个营,但也有可能是贼军不愿意遮掩了……但不管如何,少将军你都赶紧走吧!我之前就向魏将军请了援兵的,你顺着官道往高阳那边走,遇到援军就让他们速速来支援。”
罗信当然不会矫情,但想了一想,他还是决定稍待:“我再等一等……看看是不是漏过来的小股贼军?”
齐红山立即颔首,也不多言。
旋即,整个大营,或者说整个市镇有条不紊的活动开来……灯火被点燃,市镇被照亮,人员战马开始往来不断,宛若一个巨大的活物于夜中苏醒过来一般,而随着一道又一道军令下达,外围阵地和防区也被建立了起来,就好像活物开始披甲执锐一般。
罗信没有施展真气,只是跟随齐红山一起手动爬上了这个充作中军大营小院的高墙,彼处有一个临时搭建加高的望楼。登上此处,便死死盯住了西南面……而片刻后,彼处就好像在回应突然亮起的幽州军驻地一般,也在黑幕中开始亮起灯火,而且接连不断。
须臾片刻,竟连成一片。
很显然,这是成建制的黜龙贼来了,而出乎意料,来到滹沱河北就渐渐不安的罗信目睹了这一幕后反而松了一口气:“只是一个营……未必是漏过来的,更像是故意来惊扰和撕咬,防止我们支援的。”
齐红山没有评论这个判断,反而催促:“少将军可以走了,速速往北面去找援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