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官约翰带着复杂但仍然坚定的表情离开了,在离开之前,他什么都没问,阿加莎也没有再解释更多。
现在,祈祷室中再次只剩下了阿加莎一人——明亮的灯光艰难对抗着窗外那宛若实质的黑暗,圣像前的烛台上跳跃着几点冰冷的火焰,已经熄灭的火盆中仍有稍许烟雾升起,而在一旁的落地镜中,倒映着她那支离破碎的躯体。
阿加莎转身来到巴托克的圣像前,抬起头,蒙着黑布的双眼长久地“注视”着那位身披夜幕的神祇,圣像一如既往,但在她的双眼中,那高大的雕塑早已遍布裂痕,就仿佛一堆早应该崩塌的碎屑,还在某种无形力量的支撑下保持着表面上的完整。
她感知着大教堂中的气息——越来越多的死者气息。
这个世界的“基石”正在逐渐冷却和死去,现在几乎所有的活人都在逐渐向着死者的状态“转移”,死去却不自知的人在整座城邦中活动,教堂中的情况也是如此,约翰死了,死于昨天午间祷告时的一次呼吸,罗拉修女长也死了,死于某次浅淡的睡梦——而现在他们仍在大教堂中尽心尽职地履行着职责,像其他那些人一样。
旁边的镜子中突然涌起一层朦胧的火焰,镜面在火焰中变得漆黑,紧接着,一个身影在镜子中变得清晰。
阿加莎转过头,发现出现在镜面中的并非邓肯船长,而是提瑞安。
“父亲帮我构筑了这条通道,用于在那些被他火焰‘赐福’过的人之间建立联系,”提瑞安主动开口道,“阿加莎女士,你那边情况如何?”
“……大教堂中的死者在增多,”阿加莎轻声叹息,“许多新增的死者都是在很正常的情况下突然由活人‘转化’而来,看样子这件事本身已经无法阻止,这不是什么治疗或者防护手段能解决的事情。”
“城邦里其他地方也是一样,”提瑞安面色凝重,“甚至……其他城邦的情况也是一样,这是全世界范围发生的事情。”
阿加莎点了点头,略做思考后缓缓开口:“但活动的死者并不是问题,真正的问题是越来越多的人在‘惊醒’。”
“是的,”提瑞安沉声道,“就像我父亲提醒的那样,世界的‘纠正’机制在停摆……死亡之神的最后行动再次推迟了庇护所的总崩溃,但也击穿了它的‘纠正’机制,现在这一用于保护普通人认知的安全屏障正在失效,它的失效速度比我们想象的还快。”
“但不必过于担心,执政官——不管是教堂中的神官还是在外活动的守卫者和治安官部队,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在终生接受训练以对抗那些匪夷所思的灾害和局面,包括那些直接降临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阿加莎开口道,她的嗓音一如既往平静而带着磁性,仿佛释放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或许没有人想到连神也会长眠,没有人想到连这个世界都会死去,没有人想到今天这副光景的具体模样,但我们早就为‘一切’做好了准备——无论发生的是什么,我们都会首先无条件履行自己的职责。
“在几天前,我已经向神官队伍下达了指示,我告诉他们有一场目前他们还无法认知到的灾难正在蔓延,告诉了他们应该如何保护那些‘惊醒’的人,以及如果自己突然‘惊醒’,应该如何处理。
“他们中的一部分人现在已经像你我一样理解了现状,而另一部分人,他们还不明白那些命令的意义——但这并不影响他们执行命令。
“我相信,在外面的治安官部队也会如此。
“不管是哪一支队伍,都可能有人在动摇,有人在恐惧,有人会在精神压力中退缩,无法履行责任,但终究是有人在尽职尽责的,而且他们不会是少数,提瑞安执政官——不管世界末日具体会在哪一天以怎样的形式降临,我们所有人都已经为这一天做好了准备。”
不管世界末日具体会在哪一天以怎样的形式降临……
听着阿加莎说出的话,提瑞安的神色在短暂沉吟之后放松了些许,随后他点了点头:“我正在计划扩大‘隔离区’的规模,并在墓园环带建立一系列的庇护设施——依托墓园本身的防护,进行人口的逐渐转移和保护,这个过程需要教会的配合。”
“这是一项艰难而庞大的工作,”阿加莎说道,“‘生者’和‘死者’混杂在一起,而惊醒的人会从他们中随机产生,我们不可能全面甄别出这种变化并把那些清醒过来的人全都转移到庇护所里去,也不可能像对待敌人那样对待其他人,哪怕他们确实是浑浑噩噩的行尸走肉。”
“我知道,但必须尽力而为,”提瑞安表情平静,“总比最后演变成全面失控的大混乱要好——哪怕真的演变到那一步,我们至少建立起了足够多的庇护设施,可以保护起一部分人。”
“……我明白了,教会方面会全面配合市政厅行动,只待你的安排。”
※※※
如小型城邦般的方舟巨舰前方,一系列庞大的液压装置如一道机械城墙般被安装在舰首,无数沿着这道“机械城墙”整齐排列的沉重金属撞锤沿着轨道被缓慢提升,随后重重地滑下,就像数不清的金属利齿般将前方厚重的冰面粉碎,在不断传来的机械轰鸣和冰层破碎巨响中,教堂方舟仍旧在这片万物冻结的海域中缓慢前行着。
破冰装置就这样在冰层中“啃噬”出了一道长长的轨迹,其尾端指向文明世界的方向,前方则是仿佛永无止境的坚冰与黑暗,而那道代表着“边境”的浓雾则仍旧在视线的尽头升腾翻涌,显得愈发阴沉可怖,却又好像永远都无法抵达。
弗雷姆站在教堂方舟的高处,眺望着无尽冰原的方向,两座火盆在他身旁熊熊燃烧,火焰寒冷如冰,噼啪声中隐藏着低沉模糊的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