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等到了下半年,已经日渐显怀的袁皇后便公开向天子提出了条件,她可以放回公卿,但在她日渐显怀的情况下,需要有人来沙羡替她把持局面……但她偏偏又信不过天子,所以希望趁着西面伐蜀,北境安全的情况下,让京泽去沙羡。
换言之,她可以交出沙羡以及沙羡以西的江夏地盘,但一定要京泽来接手,并以此来保证他们母子在沙羡的安全——这叫降汉不降天子,皇后只信妹夫!
小天子也是没有办法。
他虽然聪明,可于男女之事上、妊娠之事上却也不可能全然清楚……实际上,这位小天子不是没怀疑过袁皇后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但问题在于,怀疑归怀疑,和对方有过肌肤之亲的他也不能完全否认那个孩子可能是自己的。而真要是他刘协的种,那作为死了爹妈奶奶外婆舅舅阿姨哥哥的他,也真的需要这么一个孩子。
这种需要是从天子和本宗独苗双重角度而言的双重需要。
于是,天子也认可了京泽去处置这件事情,那一日那一剑的风情,外加杨彪的托付,到底是让他彻底信任了京车骑。
所以,七月份的时候,刚刚到达沙羡不久的京有喜便见到了那个孩子!
没错!
孩子是七月生的!不是八月!
京泽几乎是瞬间便醒悟过来,这是吕布的遗腹子,跟天子没关系!
然而,京泽遭遇的不仅是这个富有冲击性的事实,他还遇到了刚刚生产后的袁皇后,也就是他的大姨子,抱着他的外甥,母子二人连脐带都未剪,就血淋淋向他下跪的情形……而京泽到底是心软了。
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挑明,或许对汉室而言是个巨大的打击,但袁皇后母子,无论多么无辜,也都会死掉的,哪怕是最终不是他动手,也一定会死!
总之,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于是,京泽隐瞒下了一切,等到八月份才公布了皇后产子的消息,而这也基本上打消了天子的怀疑,确认了孩子是汉室正统传承的存在。
但是一旦做下了这件事情,京泽身上的这份压力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首先,这么做,意味着他京泽背叛了明面上的效忠对象,也就是小天子和汉室!而且这种背叛的性质极为恶劣……不然呢,难道还有更糟糕的背叛方式吗?
这简直比弑君还荒唐!而且小天子对他还是那么的信任!
其次,他也严重背叛了自己事实上的效忠对象,也就是燕公和燕国……毕竟,京泽很清楚,燕公到了这个份上,最需要的已经不是什么军事上的东西了,而一个假的皇长子的诞生与揭露,对燕公的好处恐怕不比益州到手更差哪里去。
但就是这么一个天大的、有效的,打击汉室权威的事实,却被他给亲手涂改了。
可怕的地方就在这里,这本来是就是事实,不是一个燕国间谍为了混淆视听搞出来的手段!直接顺水推舟宣布出去就行的,结果他一个间谍给遮掩了过去。
而且,随着益州三月陷落,随着铜雀台的问答布告传来,他是真心觉得那个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燕公是真正的天命之主!但他依然负了对方!并使得战争的可能性延续了下去。
换言之,一次心软,一个很可能会在这个时代随时夭折的生命,让原本还算从容的京泽彻底失去了立场,并同时背叛了几乎所有人!
此时此刻的京泽,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什么了。
而就在京泽因为前来谒见天子而陷入例行挣扎之中的时候,忽然间,有侍卫匆匆来报。
“崔琰走了?”京泽赶紧收起万般心思,强打精神追问。“我不是说为他求官了吗?如何就走了?”
“回禀将军,崔先生留有话语转告,他说他不是那种求田问舍之人……他自从被北面驱除,往来各处,只是想证明他是个有用之人。”口齿伶俐的侍从赶紧解释。“他还说他已经看出来将军的心力交瘁,知道将军是少有的大汉忠忱之臣。既如此,请将军为难事,继续维系朝廷;他为易事,试着去寻二刘、朱治,看看能不能劝这几人团结一致,为大汉尽忠!”
年关时的江夏,并没有冷到让人难以接受,然而,愕然一时的京泽仰天长叹,斥退侍从后,却居然对崔琰起了一丝共情……说起来荒谬,身为燕公的间谍,他居然感觉自己和崔琰一样,正在被燕公所带来的新世界所抛弃!
……
“燕公既问答于铜雀台,遂颁扬天下……至江夏,琰与车骑将军京泽论之,久不得言,乃相顾垂涕。将别,琰握彼手曰:‘将军为其难,仆为其易,望慎之!’泽喟然晓其意,然终不得言。”——《后汉书》·独行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