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尊石像雕刻的是千手观音。与寻常的千手观音像别无二致,这尊石像低眉敛目,神情平静,可松晏偏偏从这座石雕里看出难言的悲伤,于是心情也跟着低落起来。
观音在石像面前驻足,斑驳的树影投照在她的身上,宛如大大小小的伤口。然而即使这石像有着与她一模一样的面容,她望向石像的目光依旧沉静如水,无风无浪。
松晏环视四周,见此地与镜中其他地界并无不同。四下里树木受尽朱雀血妖的摧残,焦黑干枯,独有这一尊石像明净如新,丝毫不受烈火焚烧影响。
“这是她刻的我。”观音敛目,语气淡如云烟,辨不清喜怒哀乐。
闻言,松晏仔细打量那尊石像。
——刀工精细,技艺精湛,不像是初次雕刻,应是烂熟于心的技艺。
“若我没记错,此处曾全是你的石像。”步重半是嘲讽,半是愤懑,“你们都说她是恶相,祸害苍生。可她只不过是在此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石头上凿刻自己的心上人,并未碍着别人的事,更遑论是伤人害人。”
观音低眉不语。
松晏不禁讶异,悄声问:“你怎么知道?”
步重扫他一眼,又睨视沈万霄一眼,鼻腔里哼出声来:“小爷我好歹比你多活几年。我知道的事可远远不止这些。”
松晏迷茫不解,他记得幼时随师父捡回步重时,步重分明是只毛都没长齐的小鸟。
“金翅鸟修行千年化形,”若风倚在树上,有气无力,“若真算起来,小公子年纪确实不及他的零头。”
闻言,松晏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这么说来,步重岂不是活得比师父还久?
约莫是心有灵犀,步重哼笑一声:“师父他老人家自创世便在天地间,小爷我活得再久也没他年纪大。”
谈及师父,松晏心下难免落寞。他听人说,地仙升神阶后位列神位,人间事便要忘得一干二净,无牵无挂,想来如今师父已将他与步重都给忘了,骆山的岁月也忘了。待日后步重修为精进,与师父一般升神阶,那这些事便只有他一人会永远记得。
大抵是看出他情绪低落,步重胳膊肘搭上他的肩,嬉皮笑脸地说:“不过要我说啊,神仙有什么好?除了长生不老,哪儿还有什么好处?也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怎么想的。。。。。。依我看,还是做妖怪有意思,你说是不?”
松晏拿开他的手:“那不一样。妖怪虽然自由,但世人都避之不及。神仙。。。。。”
他瞄了一眼沈万霄,又扭头看看观音,凑近步重耳边低声说:“神仙虽然无情,但他们受人敬仰,人人趋之若鹜。”
步重挑眉:“不过叶公好龙罢了。”
松晏顿然沉默。他刚要反驳,便听观音道:“妖怪有妖怪的规矩,神仙有神仙的规矩。”
观音一面说着,一面转过身来。她不再看那尊拈花落泪的石像,而是将目光落落沈万霄身上,意有所指地说:“忤逆天规者,其心可诛,其罪亦然。”
沈万霄冷冷地回望过去,但他尚未开口,松晏便抢在他前头道:“规矩是死的,但人是活的。你们神仙随意定人生死,压根不管其中缘由,难道这就不算是罪过吗?”
观音抬眼,望向松晏时目光微滞,手里握着的那枝花轻晃一下,险些滑落。她微微抬唇,但终是欲言又止,睨向沈万霄时心下了然。
“你瞎凑什么热闹?”步重一把将松晏拽回身边,不着痕迹地挡住观音探询的视线。
“分明是她先说话伤人的!”松晏用力挣了挣。
平日里与步重打闹时他总是能不费力地挣脱,哪想这回怎么也挣不开。
步重:“她伤谁了?沈万霄?人家自己都没说什么,你有什么好激动的。”
松晏哑然:“我……”
“身为天神,起心动念,无不是罪。”沈万霄忽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