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傥入得堂内,气氛早已经不堪,李枢坐在侧首,面色如常,而正中间的罗术却满身酒气,眉目倒吊,见到来人,更是死死盯住对方发问:“崔公因何至于此?”
“闻得公子蒙难,不知真假,但总该来做询问,否则安坐,是则吊唁。”崔傥躬身一礼。
罗术闻言眉目明显一散,然后低头应声:“我儿确系有些不好传闻……劳烦崔公专门至此。”
崔傥从容入了空座,自有酒菜奉上。
崔傥复又斟了一杯酒,然后才再度开口来问:“总管既摆宴,不管为何,为何只请李公一人?其余诸将何在?”
罗术微微眯眼来看对方,半晌方言:“张贼据了临桑宫,城内人心波动,军中诸将都去镇压骚乱、控制城防了。”
“原来如此。”崔傥点点头,复又来问。“可是总管,为何城内军士这般少?连城墙都填不满?还要临时抓壮丁充数?难道真如那些败军所言,滹沱河徐水之间那一战,幽州军丧了大半?”
“不至于。”罗术努力平静来言。“大败是大败了,但军中精华还有一半……防守足够了。”
“若是这般,老夫便有一句谏言了。”崔傥恳切来劝。“黜龙军势大,想要守住幽州,只有汇集剩余幽州精华于一城方能支撑……我看城中高手不多,尤其是许多家族在地方上的将军都没来,这就本末倒置了。”
“也难。”罗术咬着牙根来言。“也难……人家到底是要护着家为先的。”
“总管放心。”一直沉默的李枢忽然开口。“我们与这些幽州人不同,他们自以为可降于黜龙帮,所以三心二意,我们却是张行的眼中钉肉中刺,想降也没得降……这一回,若不能顶住,便弃了这条性命随总管去了便是!”
此言一出,罗术与崔傥皆不由来看,看了片刻,还是后者冷笑:“李公这话是来指点老夫吗?”
罗术一惊,便又来看崔傥。
“崔公。”李枢言辞也恳切起来。“晚辈不敢指点长辈,但是如今局势,一来,局势危殆,幽州城若想保全,非你莫属;二来,修行之事我不如你,军阵之事我不如罗总管,可天底下没有人比我更懂张行……此人之前没有得志伸展,还会委曲求全,做些糊弄人心的事来,既得志,便要摆起他的臭规矩来,而崔公在他眼中,如今已经是跟我一般要拿捏着给天下人看的手中虫豸了,断不会留有余地。”
崔傥怔了一怔,脸色明显难看:“原来如此吗?”
罗术见状,终于有了两分生动神色,便勉力举杯:“崔公,李公言语虽然激烈,却是实情,大难当前,别人有出处,咱们三人却只能团结一致了。”
李枢随即也举杯,倒是崔傥等了一阵子,方才勉强举杯相对。
三人一饮而尽,又盘桓了一阵子,有人来寻罗术,说是夫人喊他问话,这才撤了宴席,各自归去。
罗术如何与夫人交代不提,只说李崔二人一起出来,从离开总管府到走到街上,并无半点言语,一直入了住处,李枢方才在门内朝着崔傥拱手行礼:“刚刚多谢崔公,又是孤身来救,又放下身份与在下做配合,好说歹说脱了身。”
崔傥负手而立,眉头一皱:“原来刚刚你那话是哄骗罗术的,老夫还以为李公是真心指点我呢。”
李枢躬着身子,没有半点动作和迟疑:“崔公说笑了,人尽皆知的道理,哪里需要我来指点崔公?只不过罗术已经被打的心神俱废,不这样说话他便会生疑罢了。”
崔傥晃了一晃身子,换了个话题:“罗术心神俱废?因为独子丧生?”
“是。”李枢直起身来,正色言道。“但未必只是因为独子之死,依着我看,他是以诡道取幽州,得之如拾遗,所以在战场上没有想明白,于是也弃之如遗,结果回到城里,晓得损失惨重,知道众叛亲离,又被张三跟过来单手掐住咽喉……这才恍然过来,自己在徐水畔丢的竟是他内外所有,于是懊丧不及,才心神俱废。”
崔傥沉默了一阵子,方才颔首:“原来如此……那我们又该如何?”
“先走,今夜就走,去北地。”李枢毫不犹豫。“真要是再等几日,雄伯南与白三娘到了,咱们就没有机会了。”
崔傥点点头,但还是显得有些犹疑:“李枢、李公,你到底是与张行并争大权的人,看人看事的本事自然厉害,那你今日能否与我说个实话……黜龙帮日益强横,咱们一走再走,现在还要继续走,到底能不能走到一个地方,等到一个出头之日?”
“当然能,不过我们已经没了主动。”李枢毫不犹豫。“所以,这不是看我们,而是看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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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张行、司马正、白横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