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三月,江南已经开始热了起来。九江一带,最近刚刚落了一场雨,雨水之后,鄱阳湖水涨,植被也愈发茂盛,阳光之下,花红叶绿配合着江湖之水,鱼虾鸟兽到处都是,显得格外生动。
景色生动,人更生动。
鄱阳湖通往大江的狭窄区域偏西侧,一处港口后方的官道上,喊杀声刚刚稍歇,两拨人马,一拨只剩百十人,还多带伤,只缩在背河的一个小丘上,负隅顽抗而已;另一拨足足数千人,却是水陆并存,将小丘围的除了水泄皆不通。
“许大哥。”一名左手掌整个断掉,只拿衣物简易捆住的军官卧在丘上一块大石碑旁,看着这一幕近乎咬牙切齿,却又强忍疼痛与愤怒来看身侧之人。“姓朱的跟姓沈的这是有备而来,你走吧,趁还有些真气,加上水性好,从水路逃出去!”
“我碎了丹,也要跟朱纣拼了!”一旁一位肩窝上中了一箭之人居然是位凝丹高手,闻言愈怒。“这厮当日疑惧黜龙帮和淮右盟不能容他,从南阳逃过来,分明是个丧家之犬,是我们湖南人收留了他,他却勾结江西人截杀我们……怎么能忍?”
“许玄!”那断掌军官大怒,一开始便想打断对方,但明显疼痛失力,费了好大力气方才止住,继而呵斥。“你碎了丹,必死无疑,他逃了便是,不过是多杀几个喽啰,得有人去报信,只要张大哥他们知道是朱纣做的好事,必能处置了他!况且,这事不是一个朱纣,背后还有操师御跟……这才是关键!”
听到这里,那唤作许玄的凝丹高手终于忍耐不住,先是当场落泪,抹掉之后,复又扶着肩膀站起身来,却又朝着那石碑狠狠唾了一口血沫,然后方才踉跄几步,向后方水面上腾跃起来。
结果,刚一起来,水面上那些船只尾部齐齐掀开一个芦席,各自露出或三五或七八不定的钢弩弩机来,一时间钢矢齐飞,居然朝着此人攒射过来。
那许玄明显真气已经耗到一定份上,护体真气都不足,又猝然被伏击,居然当场中了四五根钢矢,宛若中了箭的大鸟一般,歪歪斜斜朝着湖中落去。
继而溅起一片水花。
岸上水上,齐齐欢呼,完全盖住了小丘上众人的绝望。
几艘小船转的快,便飞速往落水处去捞战利品。然而,就在这时,众人看的清楚,一艘跟战场不能说完全不搭界,最起码让人感到突兀的乌篷船莫名出现在了视野内……而且,那乌篷船看起来明显就是顺水而走,缓慢到激不起多少波纹,却居然抢在那些快船之前来到了之前许玄的落水处,然后一个年轻文士模样的人走出船舱,一根绳子甩下去,居然就如变戏法一般把人捞了起来。
倒是卸人的时候累得不轻而且一身水渍,俨然狼狈。
说实话,这幅情形已经很诡异了。
但更离谱的还在后面,乌篷船在几艘小船的小心环绕下,带着受伤的许玄,居然主动往岸边而来,两侧水军在军官指挥下分开,船只很快与这支兵马主将朱纣等人当面而对。
“朱将军,在下河北房玄乔。”年轻文士拿下刚刚发现的肩膀上水草,匆匆拱手来言。“能否给我个面子,就此撤兵罢手?同室操戈,实属不当。”
骑马立在湖岸上的朱纣目瞪口呆,偏偏他晓得对方必有古怪,却是在回过神后失笑来问:“阁下姓房,是河北人,莫非是黜龙帮的吗?”
“在下现在无所属……不过我有三个族叔,都在黜龙帮做头领。”房玄乔有三说三。
朱纣笑了笑:“便是阁下有三个叔叔做黜龙帮头领,可这里到底是梁公治下,阁下的面子怕是不顶用吧?”
“也有道理,但正所谓不看人面看龙面,我的面子不顶用,那位的面子却该给吧?”说着,房玄乔指向小丘顶部。“千金教主立千金柱,莫说梁公以真火教为护国真教,你们都该敬奉,便是千金教主对天下的恩泽,也不该在这碑上撒血吧?听人说,这些千金柱就是千金教主的塔,你们不会以为他察觉不到吧?”
朱纣听到第一句话时便面色大变,继而欲言又止,却又看向了身侧两人,但那两人明显跟朱纣一样,既慌乱又有些不甘,最后三人面面相觑,只一起看向了房玄乔身后船舱,俨然是心中存了猜想。
倒是那船上的许玄,浑身血流不止,还扎着几根弩矢,如今努力挣扎着撑起身子,居然对着身下再度吐了一口血沫:“便是死在这里,哪里又要那个欺世盗名的来救?!”
闻得此言,朱纣等人明显抓到机会,即刻便要开口。
但也就是这时,一名年长文士忽然从船舱中走了出来,却是双眉一皱,当场对着岸上呵斥:“滚!莫要惊扰了老夫随恩师游湖!”
一声发出,虽然带怒,却并无多少中气,但还不等朱纣等人反应,下一刻,这句话仿佛从天上地下一起涌来一般,便是整个湖面也都起了无数微波。
朱纣等人大惊失色,连忙勒马后退,却又在退却数十步后反应过来,仓促下马,纷乱回身朝着船舱恭敬下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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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居然就是水陆一起撤走。
非只如此,被围困的那伙人也醒悟过来,稍作收拾便相互搀扶下来,来到湖畔接了许玄,犹豫了一下,到底是在为首那个断掌之人的带领下恭敬下拜,朝着船舱重重磕了几个头,然后才带着复杂心情仓皇往大江方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