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极大,几万大军在这地势稍缓的坡地上列阵,脚下没过多久就滚起了黄泥浆。
战马不耐烦踢踏着马蹄,马鬃全被暴雨沾湿,马背上的将军扯着缰绳试图让战马安静。
所有将士身上都淌着雨水。
萧珏一身玄金战甲,坐于汗血宝马上,左右两侧的亲卫举着华盖,为他遮蔽这瓢泼似的大雨,但效果甚微,他身上还是被雨水沾湿了一大片。
奔涌过来的大水隔开中间的低地,对面安王军队已经架起临时的木质高台,一袭白衣的男子被绑在高台的刑架上。大雨湿透他的衣衫,他垂着头,湿漉漉的长发掩住了他的面容,叫人认不清此人到底是不是顾临渊。
萧珏眯起眸子,缓缓道:“朕不是吩咐你派人看好顾临渊么?”
骑着一匹青骢马在萧珏左后方的王荆有些汗颜道:“卑职也是方才得到消息,顾临渊打晕看守他的侍卫,连带暗处的影卫也被他放倒,这才逃出去了……”
萧珏眸色冷了几分。
将门无犬子,顾临渊的武艺是顾砚山一手传授的,他早年还上山拜师学艺过,功夫自然不错。年前关外那一战,若不是杨相一党从中作梗,运送粮草的路上出了问题,他也不至于全军覆没。
萧珏看向对面被绑在刑架上的男子,嘴角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他给过顾临渊生路,若是他还执迷不悟……
“陛下,咱们需要动手吗?”王荆压低了嗓音道。
他们并没有和顾砚山一同在最前方,而是在一片坡地较高的地方。
王荆不确定顾砚山最终的选择,最保险的方法就是在此刻杀了顾临渊。
萧珏骂了一句“蠢”。
他视线往旁边列阵的军队扫了一眼,道:“找个嗓门大的出来。”
王荆一头雾水,不过萧珏既然这般吩咐了,自然有他的道理,王荆抱拳领命,走过去让就近队伍里的小将找出嗓门大的士兵。
士兵被带到萧珏跟前,还有些诚惶诚恐的。
萧珏只道:“跟对面喊话,放了顾临渊,留安王一具全尸。”
如今这局面,他必须得先稳住顾砚山。若是在这时候由他们杀了顾临渊,只怕顾砚山心中一辈子都会有疙瘩。
男儿心有家国天下,首当其冲的,还是那个家字。
帝王之术,不仅要靠威严,也得靠恩德。
被叫出列的士兵点点头,还未开嗓,却听阵营前边一道浑厚的声音响彻在大河两岸:
“朝野皆知,我儿早已在年前战死于关外,埋骨风沙大雪之中!哪怕那一战惨败,他也是为保卫大翰而死!无愧君王,无愧天下百姓,无愧顾家列祖列宗!尔等鼠辈,休得妄言!”
顾砚山苍老的面容一派严峻之色,脸上的每一道褶皱都极深,像是深深刻入碑文的字符一般,庄重而威严。
他坐在马背上,哪怕须发花白,腰背也挺得笔直,就像是一座巍峨不可攀登的大山。
萧珏听到顾砚山这话的时候,微微一怔,随即握紧了汗血宝马的缰绳。
王荆面色也有些复杂,更多的却是敬意。